青年烦闷的解救法 宗白华

文/宗白华

现在中国有许多的青年,实处于一种很可注意的状态,就是对于旧学术、旧思想、旧信条都已失去了信仰,而新学术、新思想、新信条还没有获着,心界中突然产生了一种空虚,思想情绪没有着落,行为举措没有标准,搔首踯躅,不知怎么才好,这就是普通所谓“青年的烦闷”。

这种青年烦闷的状态,以及由此状态产生的现象,如一方面对于一切怀疑,力求破坏。他方面,又对于一切武断,急求建设。思想没有定着,感情易于摇动,以及自杀逃走等等的事实,这本是向来“黎明运动”所常附带的现象,将来自然会趋于稳健创建的一途,为中国文化开一新纪元,就着过去历史上看来,本是很可喜的现象。但是,我们自己既遇着这种时期,陷入这种状态,就不得不自谋解救的方法,以求早入稳健创造的境地。

这解救的方法,本也不少。譬如建立新人生观、新信条等类。但这都不嫌纡远了一点。须有科学哲学的精神研究,不是一时可以普遍的。我们现在须要筹出几种“具体的方法”,将这方法传播给烦闷的青年,待他们自己应用这种方法去解救他们的苦闷。我现在本着我一时的观察,想了几条方法,写出来引动大众的讨论,希望还得着更周密完备的计划,以解决这青年烦闷的问题,则中国解放运动的前途,可以免了许多的危险和牺牲了。

(一)唯美的眼光

唯美的眼光,就是我们把世界上社会上各种现象,无论美的,丑的,可恶的,龌龊的,伟丽的自然生活,以及鄙俗的社会生活,都把他当作一种艺术品看待——艺术品中本有表写丑恶的现象的——因为我们观览一个艺术品的时候,小己的哀乐烦闷都已停止了,心中就得着一种安慰,一种宁静,一种精神界的愉乐。我们若把社会上可恶的事件当作一个艺术品观,我们的厌恶心就淡了。我们对于一种烦闷的事件作艺术的观察,我们的烦闷也就消了。所以,古时悲观的哲学家,就把人世,看做一半是“悲剧”,一半是“滑稽剧”,这虽是他悲观的人生观,但也正是他的艺术的眼光,为他自己解嘲。但我们却不必做这种消极的、悲观的人生观。我们要持纯粹的唯美主义,在一切丑的现象中看出他的美来,在一切无秩序的现象中看出他的秩序来,以减少我们厌恶烦恼的心思,排遣我们烦闷无聊的生活。

这还是消极的一方面说。积极的方面,也还有许多的好处:

(A)我们常时作艺术的观察,又常同艺术接近,我们就会渐渐的得着一种超小己的艺术人生观。这种艺术人生观就是把“人生生活”当作一种“艺术”看待,使他优美、丰富、有条理、有意义。总之,就是把我们的一生生活,当作一个艺术品似的创造。这种“艺术式的人生”,也同一个艺术品一样,是个很有价值,有意义的人生。有人说,诗人歌德(Goethe)的“人生Life”,比他的诗还有价值,就是因为他的人生同一个高等艺术品一样,是很优美、很丰富、有意义、有价值的。

(B)我们持了唯美主义的人生观,消极方面可以减少小己的烦闷和痛苦,而积极的方面,又可以替社会提倡艺术的教育和艺术的创造。艺术教育,可以高尚社会人民的人格。艺术品是人类高等精神文化的表示,这两种的贡献,也就不算小的了。
总之,唯美主义,或艺术的人生观,可算得青年烦闷解救法之一种。

(二)研究的态度

怎样叫做研究的态度?当我们遇着一个困难或烦闷的事情的时候,我们不要就计较他对于切己的利害,以致引起感情的刺激,神经的昏乱,而平心静气,用研究的眼光,分析这事的原委、因果和真相,知这事有他的远因,近因,才会产生这不得不然的结果,我们对于这切己重大的事,就会同科学家对于一个自然对象一样,只有支配处置的手续,没有烦闷喜怒的感情了。

譬如现在的青年,对于社会上窳败的制度,政治上不良的现象,都用这种研究眼光去考察,不作一时的感情冲动,知道现在社会的黑暗罪恶是千百年来积渐而成,我们对他只当细筹改造的方法,不当抱盲目的悲观,或过激的愿望,那时,青年因政治社会而生的烦闷,一定可以减去不少。因这客观研究事实是不含痛苦的,是排遣烦闷的,而同时于事实上有极大的利益。

所以,研究的眼光和客观的观察,也是青年烦闷解救法的一种。

(三)积极的工作

我们人生的生活,本来就是“工作”。无工作的人生,是极无聊赖的人生,是极烦闷的人生。有许多青年的烦闷,就是为着没有正当适宜的工作而产生的。试看那些资本家的子弟,终日游荡,没有一个一定的工作,虽是生活无虑,总是烦闷得很,无聊得很,终日汲汲的寻找消遣排闷的方法。所以,我以为,正当的积极的“工作”,是青年解救烦闷与痛苦的最好方法。青年最危险的时候,就是完全没有工作的时候。这时候,最容易发生幻想,烦闷,悲观,无聊。

至于工作,有精神的肉体的。这两种中任择一种,就可以解除青年的烦闷。但是,做精神工作的,不可不当附带做点肉体的工作,以维持他的健康。

以上是我一时的感想,粗略得很。不过想借此引起诸君对于这黎明运动时代青年最易发生烦闷的问题,稍稍注意,商量个周密的解救办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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